2013年7月13日 星期六

危險人物 - 對低俗小說的一點低俗影評

前一陣子閒來無事,看了幾套經典電影,其中包括昆頓塔倫天奴(Queentin Tarantino) 經典之作Pulp Fiction(香港譯作危險人物,台灣譯作黑色追緝令,大陸則採取直譯作低俗小說)。這齣電影來頭不小,IMDB在歷史上所有電影中排名第四,僅次於筆 者甚為鍾愛的《月黑高飛》(The Shawshank Redemption) ,以及經典電影《教父》(Godfather)的上下集,看過之後,發覺昆頓擅長的暴力美學和我預期中有點分別,可能我看慣了荷里活A級大片,這部電影沒有眩目的電腦特技,也沒有爆破和大型槍戰,倒有點小本電影的B級片味道。



可是,這部電影卻自成一格,確立了昆頓式的暴力美學,處處可見日後昆頓電影的標記,經典場面也多不勝數。這類自成一格,於一般商業片不同的電影累積了一個類似教徒的愛好者,這類電影通常稱為「邪典電影」(Cult Film)。若看膩了一般商業片,雖然不身為教徒,偶爾看一看Cult Film也覺饒富趣味。很少看這類型的Cult Film,所以只懂得拿一些我看過的商業片與這部電影比較。

片中常出現美國西部/拉丁美洲風格的配樂,也偶爾會以慢鏡頭以配合配樂節奏,以及利用角色的靜止對峙營造緊張氣氛,其中經典一幕是布斯韋利斯(Bruce Willis) 以長槍對陣尊達拉華達(John Travada)。這些暴力美學場面據說是昆頓受吳宇森電影中的"Gun-fu"所影響,再揉合美式西部片風格而拍成的新風格。此後杜琪峰 的《鎗火》更進一步把這些美國西部/拉丁美洲風格音樂、慢鏡頭槍戰以及靜止對峙場面昇華至另一境界。而布斯韋利斯用東洋武士刀殺人一幕,類 似場面也於日後昆頓的標殺令系列重現(Kill Bill)。後來港產片《低俗喜劇》中用的南美音樂,以及慢鏡頭拍攝杜汶澤與雷宇陽奮勇前進的場面,亦不知是否戲仿片名意為「低俗小說」的Pulp Fiction
  
這部電影受歡迎之處在於其中淡淡的黑色幽默,片末餐廳出現的墨西哥式決鬥(Mexican Standoff)帶著荒誕的黑色幽默味道,尊達拉華達與森姆積遜(Samuel L. Jackson) 飾演黑白殺手,對陣雌雄大盜。本來雌雄大盜慌張失措,森姆積遜卻反過來命令女大盜要用槍繼續指著自己,男大盜則被逼聽森姆積遜嘮嘮叨叨地說教。

另一個黑色幽默場面也教人會心微笑,Bonnie's Situation故事之中,尊達拉華達走火開槍殺錯人,兩個心狠手辣的殺手卻變了小學生般驚慌失措。昆頓塔倫天奴客串一角,也演得幽默:時而膽小怕事,時而「招積」地嘲諷兩個殺手,充滿喜劇細胞。





色們總愛嘮叨地說個不停,情節也帶有因果和說教味道。除了片末雌雄大盜一幕外,片首無釐頭地說拍了一大段漢堡包的對話,森姆積遜與尊達拉華達談論說法國人 叫足三兩(Quarter-pounder)作"Royale with Cheese",巨無霸(Big Mac)則稱作"Le Big Mac",殺人前又無釐頭地問將被殺的人一堆關於漢堡包問題。這段對話後來成為經典,Royale with CheeseLe Big Mac 也成為Pulp Fiction的標誌之一。殺人前談笑風生地說漢堡包,也令人覺得兩個殺手視殺人輕鬆等閒,敵人盡湮滅於談笑之間,把殺人包裝成富娛樂性的事。




森姆積遜的嘮叨也帶一點宗教味道,殺人前總愛講耶穌,說一大段聖經,後來大難不死,又不斷說服尊達拉華達他們遇到的是神蹟,告訴他們要金盤洗手,更因為相信神蹟,金盤洗手,間接避免了他的死亡,隱喻他受信仰救贖。

另外,奧瑪花曼(Ulma Therman) 與尊達拉華達的七八十年代懷舊扭扭舞也成為經典,這一段帶點尊達拉華達主演的《油脂》(Grease)和《週末狂熱》(Saturday Night Fever)的味道,不知道會不會是因為尊達拉華達的緣故特意加插,或者因為有這段舞才選尊達拉華達。




齣電影的結構也是其特別之處,這電影以三個模仿美國當時低俗短篇小說風格的故事串連而成,卻每一個故事也有一點關聯,第一個故事開首的角色場景在最後一個 故事又會重現。每個故事又一不同角色的視點敘事,在第一個故事擔當大配角的布斯韋利斯在第二個故事變成主角,身為第一個故事主角的尊達拉華達變成了僅僅過 場的小角色,在第三個故事又變回主角。這三個故事不依時序敘事,反而以本來是第一個故事的微末小節,本來毫不起眼,看到第三個故事時才會驀地想起,知道當 中因果關係。類似的非線性敘事手法在後來基斯度化路蘭(Christopher Nolan)的《凶心人》(Momento)玩得更淋漓盡致,但若單論結構,《凶心人》更技高一籌。

這種敘事手法,還暗藏了因果報應的意藴,第三個故事中,尊達拉華達不肯跟隨森姆積遜相信神蹟,金盤洗手,第一個故事中,他的傲慢態度又得罪了布斯韋利斯,原來這些都是是為第二個故事的重遇的一個小小情節暗藏伏線,推進了尊達拉華達的悲劇結局。

演員方面,奧瑪花曼演活一個性感、但神秘感而且又妖冶的禍水紅顏式危險女子(femme fatale),但和黑色電影(film noir)中戲份不多的femme fatale不同,奧瑪在該段故事是女主角,角色更為立體、有深度。據聞導演昆頓也視之為女神。奧瑪當年演出此片後大紅,但她卻推掉了很多商業巨片,反而演出了其他風格獨特的電影,後來的《標殺令》(Kill Bill) 便是其代表作。



至於尊達拉華達本來在油脂和週末狂熱後 已經成為一線影星,卻經歷事業低潮,全靠此片重新「彈起」,提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,之後更片約不斷,其中較為人熟悉的是吳宇森導演的《奪面 雙雄》(Face/Off)。但其實尊達拉華達此片的演出除了舞蹈一段不算特別深刻,反而森姆積遜的嘮叨殺手更令人難忘,他片首片末兩次讀 出同樣的聖經章節,一次是倨傲地教訓受害者,另一次則是覺悟後希望救贖同樣困惑的雌雄大盜,猶如後來周星馳於《西遊記》兩次說出「曾經有一段真摯的愛 情放在我面前...」,對白同樣,情感大不相同。森姆獲得奧斯卡男配角提名,此後也片約不斷,包括星戰系列中持紫色光劍的Jedi大師Mace Windu,以及復仇者聯盟的神盾局長Nick Fury等等。我卻常常把他與另一位黑人演員羅蘭士費斯賓(Laurence Fishburne)混淆了,以為Mace Windu廿二世紀殺人網路(Matrix) 中的莫斐斯(Morpheus)是同一個人演的



話說回來,當年(1994年)的奧斯卡真的是強片雲集,龍爭虎鬥,除了這一套康城影展最佳影片之外,也有imdb長居第一的《月黑高飛》,更有 湯漢斯(Tom Hanks) 主演的經典《阿甘正傳》(Forrest Gump),《危險人物》可謂生不逢時,男主角輸了給更加厲害的湯漢斯,最佳影片又不敵《阿甘正傳》,最後只奪得最佳原著劇本。

於布斯韋利斯則延續虎膽龍威系列的強悍硬漢風格,持槍和用東洋刀殺人的場面凶悍有型,堪稱經典有餘,但卻擺脫不了一向一介武夫的角色定型,對比同劇演員,略欠一些令人會心一笑的黑色幽默對白。論角色發揮空間,他的後作十二猴子的角色構成更為複雜,其演出更令人難忘(當然,仍不敵十二猴子中演技爐火純青的畢彼特)。布斯韋利斯擔當主角的這段故事其實帶有深意,他對父親傳下來的金懷錶的重視,盡顯於他冒死取回金懷錶,又為了金錶痛罵自己心愛的女友兩段戲之中,這顆金懷錶,象徵他自兒時對父親英勇形象的想像,以及類似要冒死代代相傳的家族使命。三代人冒著死亡的風險,為的卻是一樣一般人(包括他的女友)覺得不起眼的東西,三代人命運的重複,也帶著一點諷刺和黑色幽默。但這段故事潛在空間雖大,卻略顯發展不足,令布斯韋利斯未及片中其他黑色幽默場面難忘。

美國有「低俗小說」Pulp Fiction,香港也有套《低俗喜劇》,雖然同樣是粗口橫飛,但《危險人物》卻能將本來低俗的暴力昇華為美學,低俗喜劇賣弄的色情卻永遠依然只是色情。其實Pulp Fiction也可以是平平無奇,未必能昇華至這個地位,這電影所謂經典之處都在於後世對電影文本的意涵加以解讀、重現、加工和重塑。例如漢堡包代表把殺 人視為快餐般輕鬆背後的黑色幽默,將尊達拉華達的結局視為宿命等,都可能出於影迷的過度解讀,但正因為這些解讀,才成就經典。相反,低俗喜劇的笑位略顯膚淺和表面,令觀眾缺乏深思於賦予意義的空間。這正是兩部電影分野之大,甚至可謂不可同日而語。

一套成功的Cult Film必須有教徒不斷在以後的評論、電影、文章、惡搞作品等等不斷再加解讀、重現、加工和重塑,以深化其內在的意義,今日再看《危險人物》可能覺得平平無奇,事實上是因為我們看慣了很多重現其風格的電影(例如昆頓塔倫天奴的其他電影),而忽略這部電影這的風格在當時的創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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